(三)
李隆基已经在书房候了许久,还特地命人再去搬了一张短榻。李隆基鲜少在书房会客,书房向来是他一个人清净的地方,从来留不得其他人,哪怕是他最心爱的贵妃。他需要一个地方,让自己能够时常的保持清醒,让他记住是如何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。当日就是在这个书房里面,他和婉儿还有姑姑一同密谋该如何推翻自己的祖母。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,所以之后能来这书房的人,都是李隆基能入眼的人,谢云流就是这为数不多的人。
谢云流站在书房外面,屏息凝神,没有作声,半晌,他放了一口真气,敲了敲门。
“进来吧。”
听着许是谢云流来了,李隆基不知为何内心一阵狂喜。
推门而入的人,正是近日大殿上那个仙风道骨的道长,男子很瘦,宽大的道袍即使扎着袖口也显得太过空阔。如漆黑发用莲花冠高高竖起,脚上的云靴也很干净。李隆基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着这个道长,比在大殿上的时候更仔细地打量着。他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平凡,但是从眉眼中却透出一股锐气。一双大而幽深的眼睛却似要将他的魂魄都给吸了进去。
谢云流不敢抬头,他知道李隆基在看他,用那种他很不喜欢的方式。师弟不喜欢这个地方,他有何尝喜欢?谢云流比任何人都要明白,这是师父给他和师弟的一场历练。纯阳宫想要长久,师父的“道”想要长久,都必须要借助皇家的力量。而这个人,便是当今的天子。
谢云流有时候竟觉得有些讽刺,在师父和纯阳经年不化的积雪的打磨下,他的棱角已经慢慢被磨平,渐渐变成了一个很温润的人。他不喜欢这样的温润,或许说是圆滑。这种温润不同于师弟身上那股水的气息。
“谢道长,我等你许久了。”李隆基看着这个男人不见底的眼睛,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:“抬起头,看着朕。”
“一介草民,不敢冲撞了龙颜。”谢云流依旧低着头。
“道长不是俗世中人,不必言此。”李隆基拍了拍身边的榻:“来,坐到朕身边来。”
谢云流没有抬头,道:“不敢,此处甚好。”
李隆基显然也不好在说什么,在这个男人身上吃了瘪,心下有些不快,有意刁难他:“朕有一个问题,烦请道长解答。”
“朕郁郁数日,近日见道长,顿觉明朗。”
“能为天子分忧,是纯阳之幸。”谢云流心下猜到几分李隆基的意思,正想着该如何不弗了天子颜面,又能顾全纯阳之名和师父所托。一定不能让当今天子,见了师弟。师弟生的那副好皮囊,倒是赛过了这后宫的佳丽。
“请教道长,情为何物?为何一见倾心。”
“本是方外之物。”谢云流依旧低头:“天子日日为国事操劳,该定心养性。”
“哦?”李隆基将脚一蜷,盘在榻上:“朕近日总觉有秽物缠身,不知道长今夜可愿宿在大明宫?”
谢云流听着李隆基这句话,倒是起了几分脾气。这人出生便决定了三六九等,他若不是天子,定将他斩成两截,以全纯阳之名。
“天子九五之尊,等闲秽物不敢近。”谢云流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“若非寻常之物呢?”
谢云流一听,自然有了对策,还好自己是有备而来。
“某画符一面,交由女官,放于天子床前,自能安眠。”
“若不能安眠呢?”李隆基心下明白是无法再刁难这个小道长了,这个小道长年纪轻,但是肝火却挺旺。
“是时候了,某先入定了。告辞。”谢云流在地上磕了一下,起身走了出去。来之前,师父就嘱托过他,这些达官显贵,最吃这一套。他们纯阳宫的人想要走,就没人敢留,哪怕是当今天子也不可以。
然而这一次毕竟是奉了师父的意思,不然他早就带着师弟一走了之。这皇宫,还有宫里的人,当真没什么意思,还不如纯阳宫那几只呆鹤那般讨人喜。